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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俘短篇小说

冯蕴 著

现代都市连载

小说《女俘》,相信已经有无数读者入坑了,此文中的代表人物分别是冯蕴冯敬廷,文章原创作者为“冯蕴”,故事无广告版讲述了:城破那天,冯蕴被父亲当成战利品献给了敌军将领。人人都惋惜她即将为俘,堕入火坑。她却将出城的小驴车遮得严严实实,不敢让人看出心中窃喜……年幼时,她行事古怪,语出惊人,曾因说中一场全军覆没的战争,差点被宗族当鬼邪烧死。长成后,她姝色无双,许州八郡无出其右,却被夫家拒娶。生逢乱世,礼崩乐坏,一个女俘何去何从?“不求良人白头到老,但求此生横行霸道。”上辈子冯蕴总被别人渣,这辈子她要先下手为强......

主角:冯蕴冯敬廷   更新:2024-04-30 09:33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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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冯蕴冯敬廷的现代都市小说《女俘短篇小说》,由网络作家“冯蕴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小说《女俘》,相信已经有无数读者入坑了,此文中的代表人物分别是冯蕴冯敬廷,文章原创作者为“冯蕴”,故事无广告版讲述了:城破那天,冯蕴被父亲当成战利品献给了敌军将领。人人都惋惜她即将为俘,堕入火坑。她却将出城的小驴车遮得严严实实,不敢让人看出心中窃喜……年幼时,她行事古怪,语出惊人,曾因说中一场全军覆没的战争,差点被宗族当鬼邪烧死。长成后,她姝色无双,许州八郡无出其右,却被夫家拒娶。生逢乱世,礼崩乐坏,一个女俘何去何从?“不求良人白头到老,但求此生横行霸道。”上辈子冯蕴总被别人渣,这辈子她要先下手为强......

《女俘短篇小说》精彩片段


温行溯的脸瞬间柔和下来。

怀里娇躯全然信任的,不设防地靠着他,拥抱着他,温行溯外露的笑容下,一颗心疼得仿佛要撕裂。

“腰腰……”

温行溯慢慢抬手回抱冯蕴,掌心在她后背轻抚。

“别怕,大兄在的。”

他闭上眼睛,却听冯蕴道:“大兄,苟全性命为要,若将军以性命相挟,降亦无妨……”

这声音不轻不重,可以落入守卫的耳朵。

接着,冯蕴捏了捏他的后腰,温行溯便听到一个气息更低的声音,对他道:“我会想法子救你,大兄万务保重自己。”

不等温行溯开口,她又略微大点声,“没有什么比活着更紧要了。大兄,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……”

吸气,她声音低低的,“你很重要,很重要。”

“腰腰。”温行溯喉头一紧,只觉那温热的气浪撞击着他的耳窝,几乎要把他的理智撕开。

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,换怀里的娇娘一世顺遂,喜乐平安。

身为男儿,还有什么是眼看着想保护的人受人欺凌,寄人篱下而无能为力更痛苦的?

温行溯很痛。

痛得两肋都绷紧了。

这么好的腰腰,竟落入敌将的虎口。

“伤口痛了吗?”

“没有。我已大好。”

“你别想骗人。”冯蕴的嗔声带了点小女儿娇态,也终于有了十七岁少女该有的模样,那眼里的关心毫不掩饰的洒向温行溯,“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大兄的伤?即便有濮阳医官,一时半会也难以痊愈。”

“事以至此,兄长无所畏惧,只要腰腰……好好的就行。”温行溯胸膛剧烈起伏,肉眼可见的隐忍。

冯蕴听得眯起了眼睛。

大兄是存了必死之心吗?

以他的骄傲,不会降。

他不降,裴獗便不会放。

“不要难过。”温行溯温和的笑着,拍了拍冯蕴的后背,不料冯蕴突然双臂缠过他的脖子,将他抱紧。

她没有说话,无声流泪。

温行溯一窒,胸腔里充斥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挫败感,他失态地将冯蕴拥入怀里,比方才更肆意,深深相拥,越搂越紧,好像忘记了身上的伤,又好似要把她揉碎,揉在怀里,揉入身体……

“腰腰,无论我生我死,你都要好好活下去。”

冯蕴心碎了。

这句话,温行溯上辈子也说过。

在他领兵出征前。

冯蕴嫌不吉利,气得捂住他的嘴,让他把话收回去……

谁知那一去,他竟然真的没有回来。

冯蕴咬紧下唇,吸着鼻子阻止即将奔涌而出的情绪,整个人靠在温行溯怀里,由他抱着,沉浸在前世和今生的情绪里,浑然忘了周遭的人……

暗室无声。

门口的人也屏紧了呼吸……

兄妹相拥不是很出格的事情,但这对兄妹不一样。

他们太俊美太好看,高大的囚犯将军和娇弱的艳丽女郎,一个满是破碎感的大男人和一个娇小可人的小娘子,画面怎么看怎么令人心潮澎湃,怎么看怎么觉得美好又遗憾,恨不得他们永远这样抱在一起才好。

当然,这样想的人不包括敖七。

敖七看得眼睛都绿了,心口发酸,恨不得将鳌崽丢过去阻止他们。

但他没有理由。

拳头攥了又攥,鳌崽还趴在他的颈窝上,让他动弹不得。

他没有注意到,暗房外的阴影里,裴獗看着抱在一起的患难兄妹,脸色明明灭灭……

看守先发现裴獗,抱拳行礼,“大将军。”

其余人从那对兄妹俩拥的画面里回神,齐齐低头,“大将军。”

冯蕴没有即刻从温行溯怀里起身,而是靠着他扭过头去,吸了吸鼻子,一副见到亲人后脆弱无助的样子。

“将军来了?”

裴獗淡淡开口,“温将军,可想明白了?”

温行溯抬头。

他坐着,看裴獗的身躯更显高大。

乱世出英雄,强大狂妄的一方霸主,温行溯见得很多,但裴獗很不同,他狂而内敛有勇有谋。

不知为什么,看到他,温行溯突然想到萧三。

甚至可以想见,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。

他低头看一眼冯蕴,温声一笑,“温某说过,落入将军手里,任凭宰割,但温某身为信州守将,擅离职守已是大罪,再归降将军,如何还有颜面立足于世?”

裴獗道:“良禽择木而栖,何以为降?”

温行溯苦笑,摇摇头,掌心在冯蕴后背轻拍两下。

“腰腰,你先回去。这里潮湿,你身子不好,不要久留。”

“大兄……”冯蕴抬头。

四目相对,温行溯脸上不见身陷囹圄的困苦,永远那么温和平静,好似再恶劣的环境,也无法撼动他分毫。

“好。”冯蕴双手紧紧搂他一下。

待她起身朝裴獗行礼,情绪已恢复如初,一脸带笑的漠然。

“多谢将军成全。”

说罢看一眼温行溯,又对裴獗道:“我在外面等将军。”

她有话要说。

裴獗面无表情,对敖七道:“带回中军帐。”

敖七垂眸,“明白。”



冯蕴在中军帐里等待了约莫两刻钟,裴獗才回来。

她笑着迎上去。

“如何?将军可说服大兄了?”

她眼睛澄净,好像当真希望温行溯投诚晋国一样。

裴獗靠在帐门上,没有动,“你们下去。”

这么吩咐,当然指的是其他人。

冯蕴侧目看着敖七,“劳烦敖侍卫带好鳌崽。”

敖七的喉头好似被什么异物卡住,他察觉出二人间的气氛紧张,很想说点什么,可那是他从小就敬畏的舅舅,有着天然的,难以突破的压制力。

他抱住鳌崽,同其他人一样退下。

眼神却久久落在冯蕴身上,满是担忧。

门帘搭落下来,将裴獗那身甲胄衬得越发冰冷硬朗。

“将军?”冯蕴的身子有片刻的紧绷,那是来自身体的记忆,但很快又松弛开来,淡定地浅笑。

“为何不说话?”

裴獗:“你说。”

唔!这是等着她开口……

冯蕴在那双冰冷的目光注视下,沉默片刻,将那些迂回的假话,咽下去。

裴獗只是不爱说话,但他不是不懂人性,更不傻。

她走近,站到裴獗的面前,抬起头来,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将军想要我吗?”

见裴獗默不作声,她眉目舒展温声一笑,“我知道,将军想。”

在裴獗身上,冯蕴其实有很多的经验,但最有效的永远是最直接的——

她将手轻轻搭上裴獗的肩膀,见他没动,当即就得寸进尺的滑到身前,隔着甲胄轻轻游走……

“将军身上真是硬……”

裴獗喉结微微滑动,脸色比方才更冷。

他一把捉住冯蕴的手,往前一拉。

“想救温行溯,不惜以身相许?”

冯蕴撞在他身上,仰头微笑,“我的心思,从不隐瞒将军,也瞒不住。但将军的话……嗯……第一句对,第二句却不对。”

裴獗黑眸沉下。

她道:“我想救大兄千真万确,但以身相许……这话我不爱听。”撩起一弯美眸,女郎唇角微扬,一身温软已贴上去,妖精似的绽放开来,“将军真男儿,哪个女郎不想占为己有?”

声音未落,又轻笑,“是我想要将军,让将军以身许我。”

裴獗身子僵滞。

他此刻的表情,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,都是冯蕴未曾见过的,大概从没想过会有女子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,他眉头紧锁,好似窒住。

“将军可愿意?”冯蕴剜一眼他下腹,“看来将军是应了?”

“荒谬!”裴獗拉住她的手将人拽开,冷面冷声地道:“为救温行溯,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。”

冯蕴摇摇头,声音里流露出几分半真半假的叹息,“我不会用这种事来侮辱将军,侮辱大兄。”

“哦?”裴獗仿佛听多了她的假话,黑眸里有难得的一抹嘲弄,“姬是真心?”

冯蕴肃然点头,正色道:“齐帝萧珏昏庸无能,竟陵王萧三郎更是小肚鸡肠。大兄回齐不仅屈才,还是狼入虎口。而将军不同,将军素来心胸宽广,凛然大气……”

她低低地笑一声,察觉到裴獗眼眸幽黑,又认真道:“将军这样的人,才配得上我大兄这种惊才绝艳的名将。不然,他再有才干如何?不战死沙场,只怕也会因一句功高盖主,死在自己人手上。”

这几句话不算违心。

下意识听,可见真诚。

“我是诚心盼着大兄能跟着将军干一番大事……”

她说得严肃,意有所指。

乱世天下,扯旗称王登高一呼的人不在少数,以裴獗的实力,只要他想要,不说即刻得天下,控制几座城池,也可图谋江山……

小说《女俘》试读结束,继续阅读请看下面!!!



不知在水中沉浮了多久……

冯蕴迷迷糊糊间,只觉得身子落入一个湿漉漉的怀抱,男子强劲有力地环住她,热气喷在后颈,让她在烈焰和冰山中反复煎熬……

她脑子有些空白。

“松开我……”

男人很没分寸,说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,动作粗暴激烈,薅住她的头发往岸上拉。

痛!冯蕴本能地反抗,双手双脚垂死般挣扎……

扑通!两个人重重砸入河水。

冯蕴低头,在他手背上狠狠一咬,发疯般拉扯,不愿离开这河水带来的舒适……

她狠,男人更狠!

一条胳膊横在她的身前将人拖过来,动作狠戾无情,冯蕴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。

“再动淹死你!”低沉的声音带几分喘息,男人将她拖过来,面对面裹入怀里,坚硬的胸膛撞得冯蕴头昏眼花。

冯蕴一怔,扭头望去……

月光肆无忌惮地落在那人的脸上,束发绾髻,挂着水滴的小麦色脸庞轮廓分明,原本的锐气五官在此刻更显锋利,好像要将她一眼看穿……

是裴獗……

冯蕴脑子里有根弦,绷断了。

“抓紧!”裴獗圈住她的手紧了紧,眼眸暗沉,下颌绷住,“要掉下去了。”

“嗯…”

呼吸温热绵长,落在耳侧。

冯蕴贴住他,牙齿不自觉的打颤。

炎热时节,两人的衣裳都十分薄透,衣料阻挡不了接触,她贴着那紧实的小腹,可以清晰地感知对方的轮廓,甚至可以看清他胳膊上因为用力而隆起的青筋……

裴獗托着她往岸边划……

她虚软无力,紧紧盘在他身上。

一眼望去,是河水的轻波,晃啊晃。

两个人都有些气喘,

冯蕴的身子更是颤得厉害。

有一种疯狂的叫嚣,在啃噬她,黏黏腻腻紧贴在一起,湿漉漉的身子,暧昧的姿态,就要压垮她最后的防线……

“将军……”她轻唤。

裴獗低头,目光定在她脸上。

带着一个人划水并不轻松,他喘着粗气,沉郁的双眼里是强势且凶狠的力量,犹如一头捕猎的野兽,汹涌的是兽性。

“别动!”

他可能想撕了她。

冯蕴熟悉这样的光。

要不是泡在冷水里,整个人都会燃烧起来。

不!她已经燃烧了。

在裴獗身上燃烧。

水波拍在身上的声音于寂野长河里,格外靡靡。冯蕴几乎是挂在他身上,随着游动摩擦的热量,撩着一河的水,再闭着眼睛,听周遭水花四溅,圈在他后腰的脚趾,在厮磨中难耐的蜷缩……

难受。

她恨不得即刻沉入水底。

可裴獗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。

药物侵蚀的身体也不容她清醒。

这样的姿势抱在一起,衣料薄得如若无物,难耐的酥麻,让她无法抑制那比意志力更强十倍百倍的药性。

骨头好似变轻了。

紧贴着他的,一阵酸软。

裴獗保持着划水前进的姿态,表情平淡。

月色正浓,岸上的侍从无法看出水下的急流涌动。

“将军……”冯蕴又唤一声。

“闭上嘴,可好?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呼吸就在耳侧,透着一股难以描述的烦躁,却十分诱人。

“闭不上……难受。”冯蕴长长叹一口气,扶住裴獗的肩膀,望住那双泛红的黑眸,好像怕滑下去似的,缠他更紧,丝毫不知那细微的动作,带给裴獗的是怎样毁灭的刺激。

“将军帮帮我,嗯?”

低低一声嗯,妖媚得要人命,那水渍渍的脸,带着撩人的绯红,浮汗温香,衣衫不整,眼睛直勾勾盯着他,就像那一幅缠在裴獗身上的长裙……

迷惑、倔强,又无比柔软。

“如何帮?”

月夜里,好久才传来他闷哑的声音。

冯蕴怀疑他是故意的。

她如此狼狈。

裴獗分明也看出来她的狼狈,偏要让她来求。

如果这个人不是裴獗,她兴许还能再忍耐。

可一旦知道是他……

前世三年什么都做过,再多一次两次又有何妨?

冯蕴双手揪住他颈后的衣裳,软绵绵贴上去,整个人仿佛盘坐在他的腰间,小猫般在他耳边低吟一句什么,然后啃向他的喉结。

“唔…”裴獗瞳孔一缩,猛地按住她的后背,胳膊将人圈紧,呼吸吃紧地咬牙,托住她往上抬了抬。

“疯子!”



界丘山,北雍军营地。

士兵们正在紧张地操练,挥汗如雨。

他们光着膀子,说着荤话,在你来我往中,吼声震天。

“大将军!”

看到裴獗用披风裹住一个湿漉漉的女子,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径直往中军帐去,士兵们眼皮直跳,齐刷刷看过来,好像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。

裴獗:“看什么?继续操练。”

“喏!”众人齐声。

裴獗又吩咐左仲,“让濮阳九到我帐中!”

“喏。”左仲应声下去。

一群将士紧跟过来,呼啦啦地围着他,满脸兴奋。

“左侍卫,那女郎是何人?”

“对对,哪里来的妖精,竟敢打动大将军的春心?”

一阵哄笑,众人愈发亢奋。

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双眼嵌了光似的,好奇得鸡皮疙瘩都往外冒。

“你小子是在找死?”

左仲一脸复杂。

看到十二娘跳河轻生,大家都吓坏了。即便是将军那样冷静的人,也脸色大变,二话不说就跳下河去救人。

反而是那个淳于世子,口口声声要带十二娘回去做世子妃的,看见将军下水救人,他居然落井下石,冲上去给了将军后肩一记老拳……

所以,将军是带着伤下去救十二娘的。

左仲跟将军那么久,从不见他这般对另一个人。

二人在河里折腾的那一段,因夜下光线昏暗,在岸上的他们都看得不清,但左仲跟随将军的时间很久了,久到凭借一丝微小的细节,就可以判断出将军的情绪。

那女郎定是把将军撩得狠极了。

在将军捡披风裹住女郎的瞬间,左仲亲眼看到以冷静克制见长的将军居然支上了帐篷……

但回来前,将军就封了口。

那关系到十二娘的名声呢,怎能传出去?

左仲只好为难地,不停拱手求饶。

“无可奉告,兄弟们,无可奉告了。”

“将军的私事,不想挨军棍就别打听。”



濮阳九拎着药箱来的时候,冯蕴的药效已发作得十分厉害,一张脸仿佛在火炉上烤过,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热汗,嫣红的唇娇艳欲滴,一声声气若游丝的嘤咛,全是男人的催命咒。

“这是中的烈药呀!”濮阳九大惊小怪地瞪大眼睛,“不疏解会死人那种……”

说完,他意有所指地望着裴獗。

“此乃天意啊妄之,与你那阳燥之症,无不契合,你何不……”

裴獗冷着脸,“闭嘴!”

“是是是,我开药,开药。”

濮阳九知道他什么德性,替他难受,叹口气坐下来,又不满地念叨,“我们裴大将军正人君子,不屑小人行径,更不会乘人之危……”

裴獗不发一言,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。

便是濮阳九也很难想象,他是如何克制住那燃起的火焰,在近乎失控的边缘,生生抑住了欲望。

“如何?”裴獗眼眸沉静,看着冯蕴软白的脸颊上,羊脂玉般泛着汗津津的润光,两排眼睫在无措而可怜地颤动。

这是要勾死人。

他多看了濮阳九一眼。

濮阳九正襟危坐,很懂得惜命。

他就像看不到眼前那一方美景,老神在在地叹息,“虎狼之药啊虎狼之药,下手的人着实歹毒。要不是因为多年为妄之瞧病,本神医累积了治疗的经验,且小有所成,只怕这小女郎就报废了。”

换言之……

冯蕴只是被人下药才这样。

而裴獗,却要常常忍耐类似的煎熬。

濮阳九细问:“何人这么心狠手辣,舍得对娇滴滴的小娘子下手?淳于焰?”

裴獗冷眼,“说重点。”

濮阳九点点头,眼风斜着他又夸张地感慨。

“药下得重,即便有我及时诊治,恐怕也会伤及根本,对身子有损……”

裴獗喉结重重的滚了一下,“会如何?”

濮阳九沉着脸,说得比方才慎重。

“这小女郎以后,恐怕是不好受孕,当不成娘了。”



冯蕴幽幽醒转。

营帐里有摆放整齐的兵器和盔甲,长短不一,看着便沉重。

她的衣裙不知去向,身上仅着一件宽大的男子中衣,蜷缩在矮榻上,像一朵饱受摧残的花骨朵……

“这是何处?”

裴獗已经换过衣服,一袭深衣宽袍,背对着她,看不到那一身精实强悍的肌肉,宽肩窄腰挺拔又颀长,明明很好看,可冯蕴总会想到那种肆虐吃人的野兽……

裴獗没有回头,“醒了就吃点东西。”

冯蕴看着左手边柜子上的汤碗,又看看身上的男式中衣,心里微微发热,“我的衣裳……”

“丢了。”裴獗言简意赅。

冯蕴想问的是,谁给她换的衣裳。

“我。”又是一个字,裴獗的声音听不出什么,好像为她换衣,是不值一提的小事。

冯蕴蓦地绷紧,心脏跳得擂鼓似的。

名义上来说,她是裴獗的姬妾,上辈子也同他有过无数肌肤之亲。大营里没有女子,他为她换衣,她应该感激。

可想到今天的事情,想到她昏迷时让一个男子看光,她仍是有些无法正视……

裴獗亲眼看到淳于焰那样对她。

在那条长河里,她又几乎失去理智般强迫裴獗和她纠缠……

这不是一个正经人干的事。

算了!她就不是正经人,那裴獗自然也不会认为帮她换身衣服,她会觉得难堪或者羞涩吧?

冯蕴搓了搓额角,想说什么,又忍下去,只哑声问:“几时了?”

裴獗说,“夜深了。”

回答了,又相当于没回答。

冯蕴抿了抿唇,“多谢将军搭救。”

“嗯。”裴獗低低应一声。

“放走敌军,是我的不对……”冯蕴声音虚弱,“横竖我今日的丑态,都让将军见着了,是打、是骂,还是要罚,全凭将军做主,我绝无二话……”

她的声音听不出羞恼。

很快就已经平静下来,接受了自己。

裴獗回头看她,“你该叫我什么?”

冯蕴一怔,“将军?”

“这么叫,我便保不住你。”裴獗目光很深,像有深渊暗冥,拉拽着冯蕴,就如那个好像永远也走不出来的前尘旧梦,看得她心如乱麻……

“我明白。”冯蕴老实点头。

放走温行溯,那是大罪。

即使裴獗不追究,大晋朝廷呢?还有李桑若呢?

他们会轻易饶过她吗?当然不会。

“所以,将军希望我如何做?”

裴獗静静打量她,“唤一声夫主。”

冯蕴愕然。

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。

天地间没有声音。

冯蕴盯住他,将汹涌的情绪压在心头。

裴獗也在看她,冷漠的,不带一点人情味,就好像方才的话,不是在说男女情事,而是沙场对阵的你来我往。

冯蕴抿唇,“将军存心要保我,何人敢为难?”

又笑问:“是太后殿下会问罪于我吗?”

这声,她克制着情绪,自认为平静从容。

可过往伤口翻开来全是疼痛,不经意就流露出夹杂着埋怨的自嘲,当即惹来裴獗的探究。

“何人告诉你的?”

冯蕴不与他对视,一张粉脸微微垂下,表情松快地笑,“晋国朝廷里比将军权重的人,有几个?何需别人来告诉?”

裴獗没有说话,朝她走过来。

他姿态高高的,神态冷冷的,一步步走近,高大的身影在冯蕴的头顶覆盖出一片暗色。

“将军?”冯蕴抬眉。

他不应,突然伸出一只胳膊,坚定有力地绕过冯蕴的后背,在她的错愕里,扣住她的腰往怀里一拉,逼得她抬起头来,直面他。

“记住,我不让你死,无人敢动你。”

似乎怕她不长记忆,手头又紧了紧。

“下次跳河前,问问我,允是不允!”

跳河?他以为自己是羞愧寻死?

冯蕴有点纳闷,但很难因此而感动。

为这样一句话,不值一提的话。

她不会那样不争气,但她识时务地说了声谢谢。

“但你该受些惩罚。”裴獗的声音有点哑,扶在她腰间的手没有动,传出的热量却十分惊人。

瞧,这样冷漠的一个人,呼吸是热的,身子也是火烫的,在这样的夏日,烙铁般透过来,仿佛要将她溶化……

冯蕴嘴唇干涩,有点渴。

她轻拂下微湿的头发,顺从地点头。

“将军要如何惩罚?我都依你。”

裴獗瞳仁微缩,在她贴上来时身子便僵硬了,腰眼麻酥酥的,一时无法作答。

柔软的,小意的,这样的冯蕴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,哪怕明知道她在伪装,但是,当她的脸靠在怀里,眼睛温柔地看他,就会带走他所有的戾气和狂躁。仅剩拨动人心的温柔,带给他滔天的快意。

两个人眼对眼。

心知肚明——

裴獗想要她。

“冯氏阿蕴。”裴獗喉头也干哑得不像话,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压抑,“你想好了?”

冯蕴低低地嗯一声。

她想好了,反正温行溯已经离开裴獗的魔爪。大兄活下来了,这比什么都强。男女间的事情,无非如此。那么多人肖想的裴大将军,她吃了不亏。

反正在她心里,裴獗也就是个工具。

这样一副好皮囊,不趁着干净的时候享用,难道要便宜李桑若?

既然无论她做什么,李桑若都不会放过她,那何不舒舒服服地恶心她一下?

再相爱又如何,李太后也要吃自己剩下的……

冯蕴很坦然地点头。

“想好了,将军想好了吗?”

裴獗慢慢地抽回手,那动作轻缓得近乎缠绵,平静的声音里没有起伏,说的话却如同惊雷。

“那等天亮我送你回去。过两日,让你兄妹相见。”

冯蕴保持的冷静,顷刻崩裂。

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了。

裴獗不仅知道她救的是齐国将领,还知道那是温行溯。

而且,温行溯此刻也落入了他的手心。

冯蕴呼吸都绷紧了,仍心存侥幸。

“将军玩笑了。我大兄,人在信州?如何与我相见?”

裴獗面无表情,“在石观县的码头抓到的。”

冯蕴身子微微软下去。

那种落入再次命运轮回的无助,让她有片刻的恐惧,但很快便清醒过来。

尘埃未定,胜负未分,不到放弃的时候。

小说《女俘》试读结束,继续阅读请看下面!!!



晌午刚过,营里便有命令下来。

大军即将拔营,离开燕子崖,但冯蕴并二十美姬要随辎重队伍,第一批出发。

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,辎重队的车马一眼望不到头,滚滚潮水般往前流动。

小驴车夹在中间,仍由阿楼驾着,鳌崽也美滋滋地躺在上面酣睡。

冯蕴坐上驴车,众姬步行陪同。

这样的区别对待,让林娥很是愤愤不平。但她昨日挨了打,脸上还伤着,不敢再多说什么,只凑过去转弯抹角地求看押的敖七,能不能也给她弄一辆代步的车。

敖七看不到美人们的委屈,恶声恶气地回应:

“你们能跟冯家女郎一样吗?大将军对她另有青眼,对你们可没有。老实点,好好走路,别逼我用铁链拴了你们……”

阿楼低低嘁声,“那叫什么青眼?那叫瞎眼。”

他家十二娘那般神仙姿容,大将军愣是看不见,还把她当囚犯,跟那些歌舞姬看押一起,阿楼很不高兴。

敖七狠狠瞪他一眼,内心也有疑惑。

舅舅少言寡语,不善多谈,但昨夜详细询问了水患示警的事情,接着便格外开恩,允许冯家女郎使用她的小驴车,还特地派他来看守……

此事很有古怪。



辎重队伍走得慢,夜里也不休息,众姬个个娇美也个个娇气,吃尽苦头才回过味来,想起冯蕴说的那些话……

“冯十二怎知,夜里就没法歇息了?”

“我偷偷告诉你们哦,我好像听人说过,十二娘幼时开过天眼,聪慧绝顶,连太傅都称她为女神童,后来因为泄露了什么天机,害死生母,这才被老天收回了神识,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的,没了灵气……”

“开什么天眼?人家说那是疯病犯了!”

“嘘!小心让她听见。你看她像疯傻的样子吗?”

“呜呜我才要疯了,有人可怜可怜我吗?脚磨破了,走不动了……”

众姬走得哭天哀地,冯蕴在颠簸的小驴车里晃晃荡荡,睡得也不是很安稳,一路做着颠三倒四的梦……

梦里有绝情无义的萧三郎,也有她和裴獗纠缠的三年。

三年里,裴獗没给过她名分,她也没有存过希望……

当她像个物件似的,被父亲送给裴獗的时候,还不知道生父和后母的好计,不知道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冯莹会嫁给她的未婚夫萧呈,不知道人家早起了心思,还当自己献身敌将是多么伟大的牺牲,成天盼着阿父和萧郎会打过淮水,夺回安渡郡失地,救她回家……

说来可笑,上辈子自从阿母过世,她整个人就糊涂了,昏昏度日,噩噩不醒。一直到惨死在齐宫,惨死在冯莹得逞的笑声里,一直到被所有人抛弃,这才彻底清醒……



天亮时分,辎重队伍停下来休整,在原地生火做饭。

冯蕴再一次变戏法似地从她的小驴车里拿出炊具和食材。半袋干菌泡发好,煮出一大锅菌汤,再放上一点盐。

菌汤香透了整个辎重营。

现下的处境和前世截然不同,冯蕴有了真切的重生感,心情也好了许多。她给敖七盛了一碗菌汤,直美得他“滋溜”不停,差点把舌头吞下去。

“汤里煮的是何物,怎会如此美味?”

他从未吃过菌子,不由问东问西。

冯蕴也说不清楚她怎会知晓哪些菌子可以食用,哪些菌子有毒。

好像这些本事,是她打娘胎里便会的。只是后来生母过世,她饱受刺激后意识渐渐退化,再次重生,这些本领又突然间回来了。

“咳!某也来尝尝……”

覃大金背着双手,厚着脸皮挤过来要了一碗。

鲜汤入嘴,他神色猛地一变,大为吃惊。

“鲜美!瑶池玉食也不过如此吧?”

这人昨日挨了三十军棍,屁股差点打开了花,走路还一瘸一拐的,但不妨碍他的嘴巴叭叭不停。

“营里食物紧缺,将士们成天糗糒麦团,胡饼就水,没油没盐没滋味,嘴里很是寡淡,要是可以采些菌子回来煮汤就饼,也不失为一桩美事……”

他眼下青黑一片,为粮草忧虑不安。

就冯蕴所知,北雍军将要面临的粮草问题,远比覃大金所说的要严重许多……

冯蕴的脑子里,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。

“我可以带人上山采菌,为贵军寻找食物。”

覃大金吓白了脸,一口否决。

“不可不可,大将军怪罪下来,某可担待不起。”

不论冯十二娘以前什么身份,未来什么身份,眼下她都是北雍军的女俘,大将军没有发话,谁敢让她离营?

冯蕴笑了下,“不如禀明大将军知晓,看大将军如何说?”

路面积雨,匆忙赶路的辎重队伍,很是疲劳。冯蕴一直没有见到裴獗,也不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思,一直到队伍到达界丘山扎营地的时候,覃大金才带来好消息。

“大将军有令,女郎可从二十美姬中挑选四人为仆,并领伙头兵上山采菌。”

这个结果令人意外。

众姬更是面面相觑,不敢置信。

同是女俘,大将军单独赏给冯十二娘四个仆婢,意味着什么?将军嘴上没说收她做姬妾,却当她是自己的姬妾在看待。

将军令到的那一刻,冯蕴明显感觉到周围押送的士兵对她态度有了变化,之前热辣辣的目光收敛了,有些不敢再多看她。

冯蕴没什么表情,美眸黑漆漆的,目光散落在众姬的脸上,淡淡开口。

“谁人愿意随我上山?”

乱世女子,身若浮萍。

冯十二娘自身难保,跟着她会有什么好前程?但跟着将军,从此就有了依靠……

做姬妾,还是做仆役,对美丽的女子不是难题……

最初只有大满和小满走到冯蕴的身边,他们是冯家的奴仆,奉命而为。

至于其他人……

好半晌过去,才有两个人应声。

“妾愿随十二娘左右。”

“还有我……”

一个是歌姬文慧,正是对负心汉死心的时候。

还有一个名叫应容,她是个绣娘,当初从万宁郡逃难到安渡郡来,投奔嫡亲舅舅和青梅竹马的表哥。

这次献美,亲舅舅用她从冯敬廷手里换了秋绢两匹,粟米二十石。

冯蕴点点头,从小驴车里取出弯刀挂在腰间,再把鳌崽丢入背篓。

“走。”



几天的雨下来,山里菌子很多。

冯蕴看到可以食用的菌类,会停下来仔细教伙头兵辨认,再讲解食用菌与毒菌的不同。

一群人震惊不已。

时人会采摘桑、槐、榆、柳等树上长出来的木耳食用,但这些不明之物,营里是一概不碰的。

冯家女为什么懂得这些?

可不像世家大族娇生惯养出来的女郎……

伙头兵们很是兴奋,采菌菇、挖野菜、打猎物,忙得不亦乐乎。

敖七和一个叫左仲的侍卫跟着冯蕴。

乍一看,他们像是冯蕴的侍从,而不是看守。

小满性子比大满活泼,大声说笑。

“大将军爱重十二娘。”

“往后十二娘会有大福分。”

“我等跟随女郎,也会有福享。”

小满很乐观。

大满对小满的乐观却悲观。

世上的儿郎大多薄幸,十二娘再是貌美,总会有迟暮的那一天。在这样的乱世,容貌好坏无非卖妻卖女时的价码不同……

冯蕴一言不发,好像听不见小满的话。

她用弯刀将挡在身前的荆棘砍断,踩着湿漉漉的草丛速度极快地往大山深处走。

鳌崽不知何时从背篓里一跃上树。

小野兽似的,不过眨眼便消失在眼前。

片刻,它又从树的另一端窜出脑袋。

嘴里叼着一只小山鸡。

扑!血淋淋的小鸡跌落下来,在地上扑腾。

小满吓得花容失色,“啊——”

冯蕴嘘一声,“蹲下!有大货。”

双满立马紧张起来,靠在她身边。

冯蕴握紧弯刀,美眸坚定。

一片茂盛的大叶植物长在满是杂草的林间,就像是农人耕种过又废弃的田地,一头野猪原本在土里拱食,发现有人过来,撒丫子就跑……

嗖!鳌崽从林中跃起便是一爪。

兵士们兴奋地握紧武器,围上去……

有猪肉吃了!

嚎叫声和欢呼声响彻了山林。

可是冯蕴的目光并没有在受伤的野猪身上,而是望向杂草林里的那一片大叶植物。

“这是何物?”敖七好奇问。

冯蕴脸上已恢复正常,“芋子。”

“芋子?”敖七眼神发亮,“它可以食用?”

冯蕴没有回答,放下背篓走过去,将野猪拱出来的芋子捡起观察。

是红芋,很大一片红芋。

敖七看她若有所思,很是着急。

“女郎快说,可不可食?”

从北晋来的敖七没有吃过芋子,但齐国南方早有人将它当成果腹的食物栽种。

冯蕴道:“可食,又不可食。”

敖七问:“这从何说起?”

冯蕴道:“若得其法,便可食用。反之,毒性极大。等我面见大将军再说。”

她将捡来的芋子丢入背篓,唤一声鳌崽。

鳌崽从树上精准无误地掉入她的背篓,两只爪子乖顺地攀上冯蕴的肩膀,不知吃到什么美味,满足地舔嘴。

冯蕴温柔地抚摸它的脑袋,“今日你可算是得意了……”

敖七看着,莫名有点嫉妒那只丑猫。

一行人抬着野猪,背着一篓篓野菌满载而归。

刚回营就听说大将军来了,有士兵在私下里打赌,猜将军会给冯氏女郎一个什么名分。

不料冯蕴放下背篓便主动求见裴獗。

人在帐外先行礼,开口便惊人。

“冯氏女愿为大将军谋士,替大将军筹措粮草,以备军需。”

不做帐中姬妾,要做帐前幕僚?

冯家女郎怕不是疯了?

自古哪有女子做谋士的?

小说《女俘》试读结束,继续阅读请看下面!!!



冯蕴回到了灶房。

田庄里食物不丰富,油盐酱醋和米粮是从安渡城里带来的,柴火是邢丙带着梅令部曲四处搜罗的,全堆在灶房外,很整齐。

冯蕴在灶上忙碌,邢丙在灶房外的院子里走来走去,频频朝她观望,好像在等她下令,又好像在观察她的处境。

这段时间,冯蕴越发觉得邢丙得用,是个办事谨慎不多话的人。

冯蕴沉住气,薅了两把发好的豆芽煮下去,再切好藕节,下锅清炒,期间厨娘想来帮忙,被她拒绝了。

院子里烟火气渐浓,香气四溢。

北雍军这群侍卫平常在营里吃的,远不如冯蕴家里的丰富,干饼泡热水是常事,闻着那味儿,眼神都变了,唾沫咽个不停。

冯蕴招呼邢丙过来,指了指盛好的饭菜。

“端去给小屋那位受伤的客人。”

邢丙看她一眼,找个竹子托盘将碗盘放上去。

冯蕴小声问:“手底下可有信重的人?”

邢丙想了一下:“葛广、葛义。当年在俺手下,一个是伍长,一个是什长,武艺是俺手把手教出来的,忠诚可靠,亲如兄弟。”

冯蕴点点头,不再多问。

邢丙也默默做事,不说其他。

看两个人头碰头地说话,敖七抱着腰刀走过来,堵在灶房门口,剑眉高扬,带点不屑的稚气。

“藏着掖着做什么?想说什么就大大方方地说。”

冯蕴回头看他一眼,“敖侍卫想听什么?”

又轻扬眉梢,淡淡笑,“我在说敖侍卫长得真俊。这么好看的郎君,还来我的小庄园里当看守,大材小用了。”

敖七看着她眼里滑过的笑意,人就不行了,尤其那句“敖侍卫真俊”,这让敖七有点想骂娘。

明知道这女郎口是心非,为什么听着这样喜欢?

敖七有点婴儿肥的下颌紧绷着,慌不迭挪开视线看向灶头,不与她眼对眼。

可他对冯蕴做的食物,更是没有抵抗力,魂儿都像被勾走了似的,双脚情不自禁走过去,伸脖子去看那盘雪藕。

“这是什么,为何我从未见过?”

冯蕴问:“想吃吗?”

这话说得温柔,敖七脸顿时潮红。

这个冯氏女当真可恶,用美食来诱他。

咕嘟!肚皮不争气地叫唤一声。

“不想!”敖七答得硬气,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。

尤其发现鳌崽正躲在食台下津津有味的吃肉,心情就更不美妙了。

他好想做冯蕴的猫!

“不是开饭了吗?开饭。我端出去。”

冯蕴拦住他的胳膊,“不是说大将军要来,你不孝敬大将军了?”

提到冯敬廷,敖七眼神便蔫了。近来他不是很想看到舅舅,每次见到也很难像以前那般满心满眼的快活,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舅舅不要来……

“行吧。”敖七大脑属于胡思乱想的状态,脸一别开就傲娇上了,“那一会将军来了,看他怎么处置你和你的情郎吧。”

“情郎?”冯蕴看他要走,将人喊住,“敖侍卫说的什么?再说一次。”

敖七眼皮往上一翻,“我没说什么。”

冯蕴:“我听见了。”

敖七:“那你还问?”

“信不信我让鳌崽撕你的嘴?”

“……”敖七看她沉下脸,美眸里满是凶光,知道是自己误会了,于是那些不满的情绪一扫而空。

但嘴还犟。

“谁让女郎眼巴巴盯着他看?他又长了一副不正经的样子,怪不得别人会多想……”

冯蕴叫他气笑了。

敖七居然说温行溯长了一副不正经的样子?

在台城,在冯家,谁不说温行溯正经正直正人君子?

他敖七初次见面,就给人看出一肚子坏水了?

冯蕴反问:“那敖侍卫长得也不差,我是不是往后都不能看你了?见着你得避着走。否则,你便是我的小情郎?”

敖七的脸是被冯蕴呛红的。

在冯蕴不带半点感情的揶揄里,他心乱如麻,一颗心跳得比平常快上许多,尤其她说“敖侍卫长得也不差我的小情郎”时,分明是损他的,可从她嘴里出来,竟如仙乐……

冯蕴并不知道少年郎心思那么多,看他耳根都红了,不再调侃,只轻轻笑问:“误会解除,那我是不是可以去跟他说几句话了?”

敖七耳朵尖尖仍是粉红的,声音也软了,“说话可以,我须在旁。”

冯蕴看他一眼,没有拒绝。



温行溯安安静静地躺在木榻上,腰间盖了床薄被,眼睑沉阖着,像是睡过去了。

邢丙将碗盘放在几上,声音将他惊醒,睁眼看到冯蕴,他愣了一下,目光挪到倚在门口的敖七身上……

冯蕴道:“饿了吧?吃点东西再睡。”

温行溯嘴皮张了张,“多谢女郎搭救。”

冯蕴垂下眼皮,将清粥小菜端出来,又细心地添到小碗里,敖七这才发现温行溯的饭菜灶房里都没有。

女郎居然给这个人开小灶?

敖七脸上的不满肉眼可见,冯蕴却视他如无物,示意邢丙将温行溯扶起来,状似随意地问:

“方才来的那个医官,和你怎么说的?”

敖七竖起了耳朵。

温行溯和冯蕴一样,就像看不到他似的,虚弱地指了指木柜上的小瓷瓶。

“药丸一日三次,一次一粒。”

冯蕴笑道:“没说旁的么?伤势如何,伤愈又要多久?”

温行溯摇摇头,道:“应是没有伤及要害,不然我也没命等到女郎搭救……”

敖七看他俩说着很正常但听着不正常的话,视若无人的眼神交流,嘴里酸得很。

他冷不丁就插问一句。

“壮士从何处来?为何人所伤?”

温行溯平静地道:“我是信州人,遇战事逗留安渡,无处可去,已逃难多日,今日偶遇流匪,为两个胡饼,差点丢了性命……”

敖七盯着他问:“兵荒马乱的,不好好守在家里,为何到处乱跑?”

温行溯苦笑,“不瞒小将军,我原在齐朝军中效力。”

敖七脸色微微一变。

其实他早就知道,只没想到这人会坦率的承认。

“你在营中何职?”敖七又问。

温行溯道:“不才是个什长,领了十来号人。战事一起,就和兄弟们逃散了……”

哼!

敖七挑了挑眉梢,不问了。

这人说得滴水不漏,表情神色与那冯氏女郎如出一辙,就好像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人,那种熟悉感和亲密感,让敖七心里很是不悦。

但将军没说要杀,他便只能干瞪眼看着。

“好好养伤吧,北雍军优待俘虏,看你生得牛高马大的,往后跟着我们大将军,为北雍军效力,比跟着你们那个昏君要强上许多。”

温行溯抿了抿唇,没有说话。

冯蕴将碗塞到他手上,“吃吧,少说话,费神。”

她的意思是有伤在身要少说话,费神。

敖七听的却是少跟他说话,嘴巴一撇,唇珠上扬,怄得很。

冯蕴看温行溯手上有伤,不太方便,索性拿过碗来,用勺子喂他。温行溯抬眼皮看她一眼,说声谢谢,冯蕴温和地笑,一口接一口地喂,细致而耐心,为免他唇上沾到食物,还将贴身的帕子掏出来,替他小心擦拭。

敖七看不下去了,背过身去。

“田庄里没有杂役吗?用得着你亲自动手?”

冯蕴和温行溯对视一眼,放下碗,唤一声邢丙,便出去了。

敖七看她默不作声,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话,又紧跟着出去,走到冯蕴的身边。

“我也不是在骂你……”

“女郎自己思量思量,你那么做,对是不对?”

“要让将军看见,不得剥了我的皮吗?”

冯蕴突地扭头,看着敖七,“敖侍卫不高兴,只是因为将军吗?”

敖七心弦猛颤几下,差点绷断,脸颊臊红地看着她,半晌说不出话来,那藏在心底角落的情绪,几乎就要脱口而出。

却听冯蕴一声冷笑。

“敖侍卫分明就是憎恶我。你自己憎恶我,却拿将军作借口。”

敖七愕然。

看着冯蕴郁郁而去的背影,双脚像钉在地上似的,久久才搓了搓脑门,去到饭堂。

饭菜早就备好了。

冯蕴平静得像是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,她让阿楼将锅子端到檐下,招呼院里的守卫都来吃饭。

敖七心里暖乎乎的。

女郎嘴损,但心是善的。

方才还说庄子里粮食不够,不养闲人,转头就煮这么多饭,还不是见不得侍卫们受饿么?

敖七坐下来,拿过自己的碗。

米饭下卧了两个鸡蛋,是猪油煎过的,散发着浓烈的肉香,吃在嘴里,那种绵软鲜嫩的滋味像要化在心里,让他情不自禁地愉悦起来,嘴角疯狂上扬,有一种浑然忘我的亢奋……

女郎待他是与旁人不同的。

别人都没有卧鸡蛋。

只有他有。

他一个人碗里有。

敖七用力呼吸一下,好不容易才压制住那种疯狂想要去找她,和她说说话的冲动,以极慢的速度品尝这一碗饭……

吃着吃着,然后发现周围的情况不大对……

食物里无酒。

他带来的侍卫好像都醉了?

敖七激灵一下,脑子里灵光闪过……

但也只是闪过,刹那而已,他伸出手来不及拿刀,整个人便卧倒在了桌案上。

冯蕴从灶房里走出来,推了推他,轻叹一声。

“敖七精明,不卧两个鸡蛋,非得让他吃出怪味来不可……”

冯蕴回头,叫上邢丙,“行动!速度要快。”

她没有发现,敖七那双红得像滴血似的眼眶里,几乎就要淌出眼泪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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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山鸦静。

冯蕴出来,正好对着练武场那一片月色。

裴獗不知练了多久,汗水布满了精赤的上身,那鼓起的肌肉线条,好似蕴藏着巨大坚韧的力量,在氤氲月光下,散发出一种难言的野性。

他精准,迅速,身姿腾起如雄鹰捕猎,一柄长枪舞得虎虎生威,在练兵场的巨石上,挑出火花四溅……

这月色!

真是令人脸红心跳啊。

“嘶……”低低的抽气声从背后响起。

冯蕴回头,看到小满和大满缩在帐边,瞪大眼睛盯着她……

不,越过她盯着练兵场上的裴獗。

要坏事!冯蕴心里一惊。

果然见那人身姿骤停,似是察觉到什么,猛地扭头朝这边看来……

汗珠顺着他的眉宇滑下。

黑漆漆的眼,又凶又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寒。

冯蕴有点庆幸,她这边没有光。

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裴獗。

裴獗看不见她们。

停顿片刻,练武场边有火光移动,想是濮阳九到了,裴獗将长枪插到兵器架上,披上外袍回营,只留下一个冷峻的背影……

冯蕴松口气,瞪一眼大满和小满,捂着心跳,平息良久才回去继续做梦。

_

中军帐里,濮阳九注视着灯火下裴獗那双赤红的眼睛,吓得差点掉头就走。

“妄之这是吃人了?”

裴獗斜靠在坚硬的桌案上,一条腿绷起,豆大的汗珠从坚毅的下颌滚落,气息久久不能平静……

粗涩低喘。

眼里是杀人的狠意。

濮阳九蹲下来为他切脉。

“阳盛至极,应是服用了温补之药!这是怎么回事?我不是再三叮嘱,不可进补吗?你都多得存不下了,还补什么?”

裴獗抿唇看他片刻,“不慎受小人愚弄。”

“竟有此事?”濮阳九一脸不可思议,“谁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?说出名讳,我愿三炷清香拜他为师!”

裴獗冷下脸,眼中的烦躁快压不住了。

见状,濮阳九想到什么似的,眼窝有笑。

“是那冯氏女郎?难怪……”

他在中京便是个风流医官,十里花场玩得多了,恨不得手把手的教他。

“有艳福不享,是要遭天谴的。你长得可半分不输那些个擦脂抹粉的……”

“濮阳九!”

“冒犯了冒犯了。”濮阳九摇头悄笑:“这样好的月色,本可吃些好的,偏要吃药……罢了罢了,先泡个澡,再行针灸吧,解决了你也好痛快睡一觉。”

听他啰嗦,裴獗不耐的皱眉。

“快些滚出去!”

“嗯?过河拆桥?”濮阳九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
“要留下一起泡?”裴獗反问。

“不必不必,你自便、自便。”

濮阳九见鬼似的变了脸色。

然后弯腰一个揖礼,走得风快。

营里洗澡不够痛快,濮阳九曾不知死活地跟裴獗一起下过河……那唯一的一次经历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和伤害,濮阳医官的引以为傲在裴大将军面前小巫见大巫,从此再不敢在他面前宽衣解带。



天一亮,敖七便在帐外等待。

不远处,十六个姬妾哭哭泣泣地坐上平板车,不知要拉到哪里去……

敖七看她气色不错,上前拱手,“恭喜女郎。”

冯蕴欠身还礼,“是将军同意我做谋士了吗?”

敖七没有料到她还惦记这事,无趣地抱着腰刀,神情不太好看,声音也是懒洋洋的,像没有睡醒。

“北雍军大营里不留女子。为免动摇军心,大将军有令,将女郎送往安渡郡府,至于她们……”

说罢撇了撇嘴巴,轻哼一声,“自求多福吧。”

冯蕴没有意外。

裴獗治军很是严格,但这么着急把她们都送走,除了这个原因,还因为他要备战信州了……

裴獗和萧呈之间,早晚会有一场恶战。

出营的路上,冯蕴再次受到将士们的瞩目礼。

无论她和裴獗怎么想,在北雍军将士的眼里,大抵坐实了她是大将军的姬妾。



驴车落地安渡郡太守府,冯蕴打开帘子,还没来得及看清门楹,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就跌跌绊绊地冲过来,抱住她扑簌簌掉眼泪。

“十二娘哟,老仆的十二娘哟……”

“阿婆……”冯蕴轻拍她的后背,很缓,声音很轻,心里却如潮水奔腾。

韩阿婆是冯蕴生母卢三娘的奶娘。

她一手奶|大卢三娘,又一手带大冯蕴,是冯蕴当亲人看的老人。

上辈子韩阿婆死在安渡城的大牢里。尽管冯蕴曾哀求裴獗放她一条生路,但裴獗多狠,她们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……

如今阿婆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,叫她如何能不激动?

“别哭,阿婆别哭,我这不是回来了吗?”

韩阿婆也没想到和自家女郎还有活着相见的一天,上上下下打量着冯蕴,眼泪淌得串珠子似的。

“回来就好,全须全尾地回来就好。你阿父不做人啊,把亲生阿女往火坑里推……”

她看一眼扶刀而立的敖七和几个侍卫,又稍稍压低声音。

“女郎在那边……没吃苦头吧?”

冯蕴轻轻摇头,“阿婆,我们回屋里说话。”

主仆二人牵手入府。

冯蕴发现,太守府里除去被冯敬廷焚烧的库房、书房和前堂议事的公房,其他地方都保持着原样。

尤其她的闺房里,跟她离开时没有半分差别,衣服、摆件都放在原本的位置,一应如故,岁月静好,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敌军入城的变故。

冯蕴和韩阿婆坐下叙旧,听她说起北雍军入城那个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,不由唏嘘。

“阿婆,你怎会在府里等我?”

“是牢差送老仆回来的,那时老仆就猜到……”韩阿婆盯着她,眼泪突然淌得更厉害了,拿帕子抹了又抹,仍是止不住,抽抽泣泣的道:“十二娘貌美,能救阿婆,只怕是,怕是已落入那阎王的魔爪了。”

魔爪?冯蕴眨下眼睛,用手指抚平韩阿婆的乱发,借以忍住笑意。

“没事了,都过去了,我和阿婆都还活着,活着便有希望了。”

韩阿婆听她说得云淡风轻,这才仔细观察眼前的女郎,发现了那些被她忽略的异样——

女郎身上有些什么东西变了。

可人还是那人,除了眼睛更黑更亮,表情更从容,又说不上差别在哪里。

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,有变化也是寻常。

韩阿婆说服了自己,喜滋滋沉浸在重逢的欢愉里,让冯蕴歇下,自己去煮茶。

敖七便是这时找过来的。

他似乎还在计较冯蕴之前逗他的事,不满地拉着脸将一份名册递给冯蕴。

“大将军说,太守府旧人,交由女郎处置。”

冯蕴接过来察看,目光流露出一丝惊讶。

名册上是没有来得及跟冯敬廷南逃的太守府属吏和下人。他们不是冯敬廷的心腹,也算是被冯敬廷和陈夫人抛弃的人。

上辈子这些人和韩阿婆一样,在冯敬廷南逃后,被下到安渡郡府狱,悉数杀害。

死去的人,全部都还活着。

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情,现在也发生了。

显然现在的裴獗更高看她一眼。

冯蕴沉默片刻,挽袖磨墨,写一封书信交给敖七。

“劳烦呈禀大将军。绝密!”

说她是投桃报李也好,当投名状也好,信上她明确告诉了裴獗一个惊天大阴谋。

萧呈要反!

集结南齐五十万兵马抵抗北雍军,只是他计划里的序幕。

安渡失守、借机举兵,联手她那个做尚书令的大伯冯敬尧,逼迫无能的祁帝萧珏退位,才是萧三郎真正的目的,也是冯萧联姻最大的利益点……

那个日子,就在立秋那天。

敖七离去后,冯蕴跪坐在窗前的蒲席上饮茶,看院里梧桐在微风里摇摆,听韩阿婆数落冯敬廷和后母陈氏,思绪不知不觉被带到了淮水的另一边……

“萧郎,我来给你添堵了……”

一定要像前世那样,稳稳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呀。

她想,亲手夺他的江山,踢他的龙椅,比看他输在萧珏那个沉湎酒色的昏君手上,肯定要痛快许多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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