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《梅间雪》,由网络作家“央容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十年前杀人成魔,十年后救人成佛。雪掩白梅,倾世风华。千秋功过,谁与评说?“檐梅,这一生,我不信神,不信佛,只信你。余生寥寥,若能救你,虽剑树山刀,亦可倾身以赴。”“请你代替我们,活成梦想,活成信仰,活成这浑浊天幕上,众星拱卫的北极星。”
《梅间雪》精彩片段
暴雨倾盆的午后,万花楼的大厅里是白日里难得一见的热闹。
惊堂木响,大厅中莺声燕语、调笑嬉闹之声似乎被无形之手压了一压,停顿出一个安静的空隙,随后响起说书人低沉舒缓的嗓音,终于开了篇章:
“南柯梦断,永生莲开。今日,且听在下说一段六十年前的江湖往事……”
故事刚开了头,已经有人不耐烦起来:“书里总是说得天花乱坠,什么宝刀快马、英雄美人,可我等日日都在这江湖之中,哪里见了?且说点新鲜的,否则,我定要缴了你的胡子,拿去给姑娘做支硬毫笔。”
众人听得这最后一声,已经哄笑起来。说书人笑着伸手抚一抚胡子,看众人笑声更盛,却并不生气,知道这是楼里听书的习惯,开场总要调笑一番才有乐趣。
南疆的江湖,距离上一场腥风血雨,已有一个甲子的安定。
安定的江湖是寂寞的。
不见刀光,不成爱恨。
不见死生,不成深情。
于是,寂寞江湖里,满是落魄人。
心无所依,只能来这温柔乡里醉生梦死,演一演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的戏,顺便听一听曾经的故事。
惊堂木二响,说书人已经接着说了下去:
“十年前,杀人成魔;十年后,救人成佛。雪掩白梅,倾世风华。今日要说的,是六十年前千音阁阁主顾檐梅的故事。”
此语一出,已经有好几个客人发出失望的声音,这段故事在南疆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,早已是出了名的回目,每个说书人的口中,或许褒贬不一,却都大同小异,只是故事里的真真假假,早已无人知道。
但是今日这大厅里坐了个刚入楼的年轻姑娘,没听过这样的江湖传闻,便不由得问出了声:“千音阁到现在已经快两百年了,阁主全都姓谢,怎么这位阁主姓顾?莫不是,他的武功太厉害,抢了阁主的位置?”
说书人道:“武功自然了得。顾檐梅十八岁便独步天下,一年之中,以一人之力,灭八大门派,杀万人而成魔。顾檐梅死后,南疆再无传奇。只不过……”
年轻的姑娘却不等说书人解释,已经追问了下去:“既然这样,那怎么现在的千音阁还是姓谢?”
搂着那姑娘的男人被全场目光看着,有些不自在地尴尬一笑:“她年纪小,没听过这段故事。”说罢,男人将目光投向台上的说书人:“老先生,今日暴雨本就闷得很,何苦说这些爱恨恩仇,且说些儿女情长、风花雪月吧,图个乐子。”
众人听得这话,俱都点头表示赞同。
说书人但笑不语,目光从台下一一扫过去,片刻后开口道:“今日不曾准备,不过方才要说的这段故事里,也藏了一段缠绵悱恻的风月债,大家且做一听,聊以打发这漫长白日罢。”
惊堂木三响,故事终于开始:
“英雄身故,红颜枯骨。雪月风花,相思尽误……”
六十年前那段风月债,说的是千音阁月使林偃月与千音阁两任阁主之间的爱恨纠缠。
而这风月债又分上下两场:前一场欠下恩仇,后一场偿还爱恨。
前一场,说的是他们的少年时代。
若是从头细说,需从六十年前千音阁被灭门后的那一年开始,但那一段故事除了当事人以外无人可知,故只从那一年的尾上,江湖中人尚且残留了模糊印象的那场大火开始说起。
传说中,林偃月本是千音阁少主谢凌风的未婚妻子,却与谢凌风的表兄顾檐梅有了一段情。
于是,在顾檐梅十九岁生日的那一夜,谢凌风将一柄长剑钉入了林偃月的肩头,然后贯穿了顾檐梅的胸膛,为那一场背叛做了了结。
彼时顾檐梅的武功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境界,而谢凌风却还只是十六岁的少年,武功连顾檐梅一招都接不了。但是,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,十几岁和几十岁的男人大都一样,顾檐梅最后还是死在谢凌风的剑下。
那一夜,漫天大火将千音阁平仲山顶的万叶台,连同它周围数百棵千年银杏一起烧成了一片废墟,山下几个镇子的居民都被惊动,夜半起来看了一场盛大的烟火。
那一夜,顾檐梅和林偃月一起葬身火海、尸骨无存,而上半场的故事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。
故事进入下一场,已经是九年以后。
亡者归来,故人重聚,断掉的故事重新开场,已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。
九年前那个大火延燎的夜晚,究竟掩埋了什么样的秘密,所有的真相终于徐徐揭开。
西洲城,千里月华如霜。
日间满城的喧嚣都被月色滤过,安分地沉淀下去,唯有城南两条短街渐次沸腾起来,是城中秦楼楚馆聚集之地,灯火通明像一座彩灯结成的桥。灯火最辉煌处,自然是城中最大的青楼——烟花巷。
只是这灯火中,却有一座足有五层的阁楼寂然独立,从上到下漆黑一片,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。
阁楼最上面的一层,银白的月光在栏杆一角切出一个明亮的空间。
林偃月斜倚着栏杆坐在那片光亮中,脸微垂着隐在月光的暗影里,面色沉寂无波,似乎陷入了极深的思绪,搭在栏杆上的一只手向下垂着,指尖苍白透明,仿佛可以融进月光中。
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,有婢女走过来轻声道:“月姑娘,楼下来了客人……”
林偃月被婢女的声音唤回现实。她早已不再是林偃月,而是烟花巷的琴师月。
林偃月心神有些恍惚,也没有听出婢女语气中的忐忑不安,将缠在手腕上的白纱解下来,不紧不慢地覆在眼睛上,这才站起身道:“走吧。”
七年前她到烟花巷时,眼睛几乎失明,后来病情虽然稳定了下来,却总有些畏惧强光,便一直不曾将覆眼的白纱取下,正好借此隐藏身份。
就在这时,楼下突然亮起了灯火,原本漆黑一片的阁楼像一盏被点亮的巨大水晶灯,漂浮在这花街柳巷的中心,是俘虏人心的梦幻与奢华。
阁楼的三楼是专供贵客观舞的地方,一侧设了琴台,琴台前密密实实三层珠帘,轻微的晃动间泛起粼粼珠光。
林偃月在琴台前坐下,起手弄弦,刚弹到一半,便听到有人走了进来,却未走向主座,而是停在了珠帘前。林偃月并没有在意,因为总有人对她感到好奇,但当他们看到她眼睛上覆着的白纱时,自然就会失去兴趣。
但是,就在那支曲子接近尾声时,林偃月听见面前传来层层错落的珠帘被掀开的声响,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:“偃月。”
男人的声音并不大,林偃月却觉得那声音似乎在阁楼中嗡嗡回响。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听人这样叫自己了。
指尖下的琴弦铮地一声断裂,林偃月保持着那个垂首的姿势,烛火的暗影里看不清表情,搭在琴弦上的指尖却在微微发颤。良久,林偃月才抬起头,隔着眼前的白纱,看向那个模糊的身影。
林偃月的声音嘶哑,像将被风吹散的烟尘,虚弱地颤抖着:“贯华。”
如今南疆江湖二分天下,北面以千音阁为尊,南面以碧霄宫为尊。林偃月面前的男人,便是千音阁的花使——乔贯华,她为数不多的年少故友之一。
乔贯华的声音再次传来:“偃月,回去吧。”
林偃月的唇角一点点向上弯起,攒出一个极浅的笑来,那个笑似乎用尽了林偃月所有的力气,片刻后才低声道:“为什么要挑今日来?”
乔贯华的语气带着疑惑:“今日?”
林偃月唇边的笑意凉下去,慢慢凝出一层层的严霜:“今日是二月初三,檐梅的忌日。”
林偃月口中的“檐梅”,是千音阁的前代阁主——顾檐梅。
在那两个字出口的瞬间,林偃月便看见面前乔贯华的身影向后退了半步,然后发出一声没能抑制住的吸气声。
林偃月冷声道:“顾檐梅和林偃月,早就一起死在了九年前的大火里,你们何必再来苦苦相逼?”
林偃月想要离开,可是还未站起身,就被乔贯华接下来的话彻底击溃。
乔贯华说:“烟花巷,也是千音阁的产业。”
林偃月的眸光骤然冰冷。她以为自己已经逃得足够远,却不过是一只被圈在笼子里的老鼠,来到烟花巷的七年,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清楚。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,已经看淡,但只是这样一句话,就让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恨意,在瞬间抽芽疯长、摧枯拉朽,席卷最后的清明。
林偃月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,手掌却按在了琴弦上,只听几声琴弦断裂的呜咽,随后桐木琴身突然裂纹纵横,顷刻间便碎裂成了一堆木屑。
良久之后,林偃月一手撑着琴台慢慢站起身,苍白的面容,霜雪般清冷冷的,声音也像覆盖了冰雪一般没有丝毫温度:“明日便启程吧。”
林偃月转身向前迈了几步,又重新停下来,脸隐在烛火的暗影里,唇边慢慢勾起一个明媚的弧度,似一弯新月,却冷若刀锋:“将来总有一日,你们会后悔的。”说罢,林偃月不再理会身后的乔贯华,独自向楼上走去。
——将来总有一日,你们会后悔的。
乔贯华从这句话里,听出了决绝的恨意,那恨意掺杂了多年前的血腥杀戮、恩怨情仇,幽凉的语气像一根细细的线,缠绕上了心头。
一个明紫色衣裙的女子从一旁走出来,是烟花巷的花魁柳双双。
九年前那场大火之后,千音阁便失去了林偃月的消息,直到七年前才发现林偃月出现在了西洲城的烟花巷。西洲城属于碧霄宫的控制范围,于是他们便在烟花巷设立千音阁的暗桩,以便保护林偃月,又派了很多人守在林偃月的身边,柳双双便是其中之一。
柳双双对乔贯华施礼,然后跟在林偃月身后走上楼去。
柳双双走上阁楼的最上面一层,就见林偃月依旧站在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区域里,覆眼的白纱已经取下,正看着远方出神。
柳双双的目光落在林偃月身上,有片刻的失神,柳双双向来自诩美貌,也不能不承认面前的女子很美——
一袭月白的长裙直到脚踝,月光般白皙透明的肌肤,月光般清冽疏淡的眼神,身上唯一不同的颜色,便是那直垂到腰下的乌黑长发,衬出月华般的一个人——当真是人如其名。
柳双双进入千音阁比较晚,并没有见过九年前的林偃月,来到烟花巷后,她一直不能将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和传说重叠在一起。
为亿万人杀千万人是大侠,为三两人杀千万人是魔鬼——这是江湖的逻辑。
所以,在江湖传说中,顾檐梅和林偃月的定义,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。
据说,顾檐梅常穿一身丹霞红衣,手中长剑过处,尸横遍野、血流成川。顾檐梅杀人时,林偃月就会一身白衣坐在高阁之上,指尖琴音奏响,是佛家圣音,却在顷刻间血溅三丈、不留活口。
不过,好在柳双双从来都不相信传说。或者说,从她进入千音阁开始,她就再也不相信传说。
柳双双走到林偃月的身后,道:“属下见过月使。”
月使,千音阁的月使。时隔多年听到这个称呼,林偃月的唇角慢慢勾出一个笑容,似有若无,却什么都没有说,依旧看着阁楼外的夜色,那里灯火璀璨,丝竹之声袅袅不绝,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。
林偃月转过身去,沿着回廊走进了自己的房间。
可是,林偃月走进房间没几步,突然觉得一阵头晕,身体虚浮,立刻意识到房间内被人下了迷香,只是无色无味,她走进来时才没有察觉。
林偃月本能地扶住柱子,叫了一声:“来人……”林偃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只剩下一线,在空荡荡的室内飘一飘,似乎还不曾传出珠帘就散去了,竟然连站在走廊外的柳双双都没有听到。下一刻,林偃月已经失去了意识,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地上倒去。
就在林偃月的身体就要触及地面的瞬间,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,揽住了她的腰。那人将林偃月打横抱起来,径直朝着内侧隐蔽的楼梯走去,身影几闪,转瞬就已经消失在楼梯间。
房间外的回廊上,柳双双还和方才一样站着,似乎并不知道房间内发生的一切。过了片刻,柳双双没有转身离开,反而向林偃月的房间内走去了。
房间内烛火摇曳,珠帘微荡,却早已空无一人。
柳双双像是没有闻到迷香一样,径直走进了房间,将身体靠在门边的柱子上,然后微微仰起脸,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,下一刻身体便贴着柱子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就在此时,阁楼外灯火通明的前院,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,像是莹白的绢布上突然被拓了一块墨迹。随后,立刻传来几声惊恐的尖叫,其间夹杂着刀剑相击的声音……
月落星隐,晨光微明。
灯火迷离的浮华喧嚣退却之后,西州城内袅袅炊烟飘荡,显得格外宁静悠然。昨日还是温暖明媚的早春天气,下半夜却突然稀稀疏疏地下起了雪,此刻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。
一辆青色马车从城东驶出,沿着大道向东行去,在积雪上拖出长长的车辙。
马车内坐了两个人。
靠右侧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,一张脸生得极为清秀干净,眉目间透出些许跳脱和孩子气,正懒洋洋地将手肘撑在小矮几上,一身极浅的水绿色衣衫,贝锦纹样闪着含蓄内敛的碎光。
少年旁边,有个白衣女子正闭眼靠在车壁上,如墨青丝垂下来遮住大半张脸,只能看到消瘦尖俏的下巴和略显苍白的嘴唇。这女子,正是昨晚被人劫走的林偃月。
那少年端详了林偃月片刻,突然伸出手来,三根指尖搭在林偃月的腕脉上,过了很久才松开手,轻声说了一句:“果真是,红颜薄命。”
林偃月迷迷糊糊醒来,待看清车内的情形,这才想起来昨夜自己本是晕倒在了烟花巷,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辆马车里。昨晚那迷香的作用似乎还残留在体内,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,内力更是半分也使不出来。
很快,林偃月听到身旁响起一道轻快而愉悦的声音:“醒了?”
林偃月没有说话,只是伸手抱住了手臂。九年前那场大火之后,林偃月离开千音阁,最后昏倒在雪地里冻伤了身子,从那以后就变得格外畏寒。她此刻衣衫穿得单薄,只觉得寒意从四周直窜进身体,全身上下都仿佛结成了冰。
少年见林偃月没说话,也未生气,打开车窗,兴致勃勃地道:“你看,那边岭上有个亭子,檐下的白梅开得极好,要不我们一起去赏梅吧?”
林偃月听罢,心头突地一跳,脸色瞬间苍白起来。“檐下的白梅”几个字被那少年有意无意地加重,听在林偃月耳中分明就是“檐梅”二字,顿时心像是在油锅里滚过,疼得滋滋有声。
林偃月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,声音嘶哑急切,又带着慌乱无措,每个音都似乎在颤抖:“你是谁?你知道什么?”
林偃月神色突然激动,全然不复方才冷淡从容的模样,也不知那少年是不是被她吓到了,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。
就在马车内陷入沉默时,林偃月突然听到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,随后传来几道整齐的声音:“见过堂主。”
马车停下,车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少年的脸上焦急之色顿显,急忙伸手点了林偃月的穴道,然后掀开车帘走了出去。
林偃月察觉那少年的内力似乎很弱,虽然点了正确的穴道,却并未让她晕倒,只让她身子发麻,不能动也不能说话。
很快,车外传来方才那少年的声音:“白雪,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?”
然后,另一道声音响起:“一切顺利,有点担心你一个人,所以就赶过来了。”听起来是个成年男子,声音有略微的低沉,却是恰到好处,给人一种十分温暖的感觉。
林偃月听着外面的动静,将“堂主”和“白雪”两个词在心里琢磨,突然想到了一个人:长桑谷右堂堂主——萧白雪。
林偃月虽然不再关心江湖事,但毕竟待在消息灵通的烟花之地,还是听说过一些关于萧白雪的传闻,况且萧白雪此人实在是很有名。
长桑谷据说是扁鹊之师、战国神医长桑君的后人,历任谷主皆是当世神医,而长桑谷地处南疆的西南角上,素来不涉江湖纷争,只管治病救人,经营着南疆七成以上的医馆和药材生意,是以被江湖敬重,轻易不敢得罪。
萧白雪虽然挂名右堂堂主,实则长桑谷一应决策皆出其手,乃是长桑谷真正的当家人。但是萧白雪的有名,却不仅仅是因为此人的身份。
萧白雪掌管长桑谷的这些年,南疆每有疫病发生,总会亲率谷中弟子前去。几年前的浦州瘟疫,疫情开始不到半个月就死了一万人,为了防止疫情蔓延,朝廷出兵封锁蒲州的各大要道,打算任凭蒲州十万百姓自生自灭。后来,是萧白雪带谷中弟子翻越数道峡谷,悄悄进入蒲州,又研究出药方,带领居民炼药救人,这才救了蒲州数万人的性命。只是,萧白雪自己却身染疫病差点死去,而他带去的几十个谷中弟子,最后离开时已经只剩下了三人。蒲州瘟疫之后,萧白雪之名传遍南疆,世皆称其佛眼佛心。
自此,萧白雪便得了一个称号——“清圣”。以“圣”称之,又加“清”字,以赞其清风高节、冰壶秋水。南疆百年以内,从无一人得到此等称号,足见江湖对其赞誉之盛。
林偃月心中疑惑,不知萧白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,但也来不及细想,只能先去听马车外的对话。
萧白雪的语调十分温柔:“你不是说自己先去西洲城玩吗?在城外做什么?昨晚下了雪,外面冷,到马车里再说吧。”
少年道:“呃……”
“白及,怎么了?”萧白雪的声音带着疑惑。
“哥哥……”少年软绵绵的语声拖长了,像小孩子一般,尾音声调上扬,是撒娇的语气。
萧白雪问道:“车里有人?”
少年道:“嗯,半路从一群人手里救了个姑娘,等一下就送她回去。”
萧白雪的语气有些无奈,却满是宠溺:“白及,撒谎的时候,不要眨眼睛。”
林偃月本以为,是这个少年将自己从烟花巷中劫持了出来,但此时听着二人的对话,又想起来少年连点穴都不太熟练的蹩脚武功,又有些不确定起来。
林偃月听到车外传来脚步声,踩过枯黄的树叶和薄薄的积雪,最后停在了车门口。然后车帘被掀开,强烈的光线扑面而来,猛地射进林偃月的眼睛里。
林偃月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,连闭上眼睛都不行,再加上本就有眼疾,只觉得面前白晃晃的一片,眼睛刺痛难忍,下一刻眼泪已经簌簌地滚落下来。
林偃月本能地张了张口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可是站在车门口的萧白雪却迟迟不见动作,既不进来也不放下车帘,就那样站在门口。
林偃月想,大概不管是谁,一掀帘子就见一个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,睁大眼睛,泪流满面,不愣住都不行。
片刻后,萧白雪似乎终于察觉了她的反常,进入车内,然后伸手解开了她的穴道。
林偃月闭上眼睛,眼眶中蓄着的眼泪再次滚落下来,简单解释了一句道:“我有眼疾,见不得强光。”
萧白雪的声音比方才多了几分低哑:“抱歉……”
林偃月用左手掩住眼睛,右手伸向萧白雪,道:“有帕子吗?”匆忙被劫出来,林偃月身上什么也没有带。
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温暖,林偃月将帕子拿过来,拭去脸上和眼角的泪水,然后将手里的帕子递回去,道:“抱歉,弄脏了,你扔了吧。”
林偃月重新睁开眼,这才看到坐在一旁的萧白雪。
白玉冠束发,玉冠下的脸也如美玉雕琢一般,清雅绝俗,如冰如雪。身上一袭白色狐裘披风,披风里面亦是白色的锦袍,墨绿的腰带和袖口点破单调的颜色,上面隐约绣了精美的云纹,雅致得毫不张扬。
谦谦君子,温其如玉。瑶木琼枝,绝世无双。
林偃月看着面前的萧白雪,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——那个白梅一般的少年。若顾檐梅可以活到这个年纪,想必也会是同样的惊艳天下吧。
“如果顾檐梅还活着”这样的想法,林偃月还只开了个头,就自我否定了。
她素来清醒,而清醒的人不容易欺骗自己,她知道顾檐梅已经死了,死在她的面前。
哪怕那一刻顾檐梅没有死,他也不可能活下去。
因为,他用余生换了一年,而那时已经是一年的尾声。
林偃月醒来后的第二日下午,柳双双走进房间,就见林偃月没有在床上休息,而是披了一件外衫正站在窗边,目光落在窗外的景色上。
柳双双停在林偃月身后,就那样看着林偃月的背影。
春风扑帘,荡在宽阔空荡的房间里,发出轻微的声响,寂寥而落寞。
林偃月身上的外衫十分宽大,一直拖到地上,显得披衣而立的人纤瘦单薄、弱不胜衣,逆着窗外明亮的光线,一身白衣随风轻舞,空灵而透明。
那背影分明是亭亭的、袅袅的,那般柔弱,却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感觉,仿佛绝世独立、远离红尘。
刹那之间,柳双双只觉得时光流转,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,一样的绝世独立,一样的萧瑟寂寞。
柳双双走进来时,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婢女。柳双双往前走了几步,对林偃月道:“我先让婢女们整理东西,等明日听雨楼那边收拾好了,就可以搬过去了。”
林偃月听罢,目光依旧落在窗外,淡淡地道:“好。”
林偃月醒来那日,便说不住飞羽馆,要搬到听雨楼去。
听雨楼位于万叶台西面临近悬崖的地方,是远离其他建筑的一个两进院子,院子西面是一座七层高的阁楼,站在最上面的一层,可以俯瞰平仲山下整个千音阁。
但是,林偃月要搬去听雨楼,不是因为那边安静少人,也不是因为喜欢登高眺望。
听雨楼曾是书斋,顾檐梅成为阁主之后,便独自一人搬到了听雨楼。再后来,林偃月也搬到了听雨楼中,在那里度过了她生命最快乐、也最痛苦的九个月。
九个月后,万叶台所有的一切都毁于那场大火,唯有听雨楼所在的那座独立院子幸免于难,谢凌风成为阁主后就将那里废弃,所以还保留了当年模样,真真实实地残留着属于顾檐梅的气息。
林偃月原是一直站在窗边,听见柳双双和婢女们的脚步声,突然快步向一旁走去,然后猛地打开了柜子,向柜子的最下面看去。但是,那里空荡荡的,什么都没有。
从前,那个柜子里放着一个梨木的匣子,曾经是她的百宝箱,其中一半都是当年顾檐梅送给她的礼物。以前伺候她的婢女也只见过那个匣子,不曾见过匣子里放的东西,自然也就无法复原了。
这时,有婢女走过来小声问柳双双道:“柳姑娘,这个要带走吗?”
那婢女手里拿着一件狐裘披风,是她们昨日从马车里拿来的,因为看起来是男人用的,一时也拿不定主意,故而来问柳双双。
淡淡檀香味飘到鼻尖,柳双双小心地将那披风接过来,走过去问林偃月道:“月使,这件披风可要带过去?”
林偃月看着柳双双,眸光深邃:“双双似乎很喜欢这件披风?”
柳双双妩媚一笑,道:“曾经,一把萧堂主用过的普通扇子,无字无画,在西洲城里就卖到了白银二百两,足够一般的小户人家过十年好日子了。萧堂主的这件披风,也不知有多金贵。”
林偃月听罢,淡淡地道:“那便拿过去吧。”说罢,已经转身走回床边,合衣躺下了。
…
翌日午后,林偃月由一大群婢女簇拥着,从飞羽馆往听雨楼走去。
当林偃月到达听雨楼时,楼外早已站了两排女弟子,鹅黄色的衣衫,浅碧色的剑鞘,排成长长的队伍。
见林偃月出现,众人纷纷单膝跪地,脆生生的声音连成一片:“参见月使。”
林偃月拿眼扫过去,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,含苞未放,鲜活又明丽。
林偃月的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,一步步向前走去,最后终于停在楼下,抬头仰望那座高高的阁楼。
过了很久,林偃月才低下头来,正要向楼中走去,却触到了站在旁边的一个女弟子的目光——满是好奇,却又带着躲闪。被林偃月发现后,那女弟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。
林偃月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少女,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,蹲下身问道:“怎么,你怕我?”
林偃月的声音已经是难得的温柔,但那少女却只是瑟瑟发抖,过了半晌才用颤抖的声音道:“不……属下……”嗫嚅了半天,终于低伏在地上,“月使恕罪。”
林偃月又问了一句:“你怕我什么?”林偃月其实只是好奇,她本来以为整个世界都已经将自己遗忘。
那少女抖得更加厉害了,口中喃喃地重复着:“月使饶命……”
林偃月兀自笑了一下:“我有那么可怕么?”
她自小练剑,被教导侠义,却在十四岁就已经手染鲜血、满身恶名。
可谁不想在那个年纪,穿鹅黄衫子,活得干干净净呢?
林偃月唇边笑意更深,慢慢站起身来,向楼中走去。
柳双双看林偃月的神色,对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,示意她们先留在楼下,然后看着林偃月一个人慢慢向楼上走去。
楼中林偃月只让人简单打扫,绝对不许改变房间中的陈设和物件,最后两层更是不让人穿鞋上去。
此时,林偃月只穿着袜子,走上了最后一级楼梯,然后终于站在了那间房间的门口。
林偃月将手抚上门框,却迟迟没有推开门。半晌后,林偃月的身体贴着门框,终于慢慢跪坐到了地上。
楠木的格扇,裙板上浮雕着鹿、仙鹤、椿树、花草,一起组成“鹿鹤同春”的图案,谐音“六合同春”,六合是天地四方,六合同春便是天下皆春、万物欣荣,亦是年华永驻、平安吉祥、福寿绵延……
林偃月的指尖落在那寓意美好的纹样上,颤抖着一点点划过,刹那之间就已经泪流满面。
她闭上眼,仿佛可以看见门后的场景——
房间内铺了细密的竹席,顾檐梅倚着门框坐在廊下,手里拿着一本书,书页在风里微微翻卷,目光却落在了廊外,那里山河万里、天高云淡,而那逆着光线的侧颜,轮廓干净透明,像一幅精细描摹的工笔画,繁简疏密、浓淡深浅,自成千种韵味、万般风流。
九年前的那个夜晚,如果她没有推开这扇门,顾檐梅是不是就可以按照他选择的道路死去?而他们剩下的所有人,是不是也就可以按照顾檐梅给他们留下的道路幸福地走下去?
可她推开了这扇门,撞破了那个秘密,于是所有的一切都万劫不复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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