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杀手篇风吹在大漠里了,卷起大漠的风沙。
这里是流沙城,我生活了一生,从未离开的地方。
如果你在城中见过我,你就会知道我一定在说谎。
因为我一首住在城外的土屋中,也并不像在这边陲小城住了一辈子的人。
你一眼大概就能看出,我是一个江湖人。
但你一定要相信,否则,我会用我的剑杀了你的。
流沙之外再无侠。
这是江湖人对流沙城的印象。
这里是国之边境,也是江湖的边界。
这里只有落魄至极的江湖浪子,凶狠残暴的强盗响马与往来商队的阵阵驼铃。
他们这些人相遇就会产生麻烦,而我就依靠为他们解决麻烦为生。
我是一个杀手,一个没有人记得我的名字的杀手。
流沙城的风沙没有停过,这里的人的纷争如风沙愈演愈烈。
一个女人找过我,其实,久居流沙城的人中,来找我的,往往是女人。
她让我杀一个男人,一个爱她的她爱的男人。
男人叫柯狂,是一个使醉棍的高手。
她让我用最痛苦的方法杀了他。
太阳很亮,晃得我双眼中现出黑晕。
我知道人怎样死去最痛苦。
我也确定过了,她一定要他在人世间最痛苦的煎熬之中死去。
她给了我很多钱,我向来对这种大方的客人有求必应。
所以,我把那个女人杀了,她就死在柯狂的眼前。
然后,我把柯狂也送下去陪她了。
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求不得、放不下、爱别离、怨憎会。
我让他全部体验了一次。
我最后一次杀人,也是为了一个女人。
天色很晚了,太阳将最后一丝余晖洒给流沙城,将那样一片大漠染得血红。
她让我去杀了城主府的刀客,因为他杀了她相依为命的弟弟。
女人没有钱,只有一篮子鸡蛋与一头本来要做她嫁妆的驴子。
为了这些去得罪城主,其实是世上最亏的买卖。
但我答应了。
我向那个刀客递了战书,城主劝他不要应,但他应了;城主求我不要杀,但我杀了。
但看在城主的面子上,他死得很快,没有痛苦。
在这之后,女人把她的嫁妆给了我。
后来,我教她音律,为我弹琴;我教她武功,她说她要成为天下第一。
令人意外,她很有天赋。
她用了九年,将我的剑法练得很纯熟。
然后她走了。
她走的时候,用剑在门板上刻下了字:我己向东,待我用你的武功成为天下第一,便回来嫁你。
我不知道为什么人都在追求一个未曾存在过的东西,但所有人都在追求。
其实这很正常,毕竟没人知道人为什么一定要死,但所有人都会死。
于是我一个人拄着剑,在破旧的土屋外点着灯笼等她回来。
但我看不见了。
其实我教她武功,只是为了让她替我杀人。
也许是吧?
也许从我见她的那一日起,我与她就己都死了,而杀死我们的,就是世界最锋利的剑,剑名:执念。
毕竟,她与那个女人,实在太像,太像。
2书生篇我是一个带剑的书生。
我一身文人打扮,却只会吟几首歪诗。
我有一个愿望:成为天下第一,然后迎娶我的青梅。
我文不成,只好去练武。
所幸,我在武功上很有天赋。
我练成一套奇快无比的夺命剑,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天地。
江湖人叫我“沈书生”,连带我的剑法也被叫做“书生夺命剑”。
我仍然记得我十八岁练成这套剑法时,那个十八岁的少女拍着手,仿佛我己是天下第一。
我是江南第一剑客沈惊鸿,但我几乎不在江南。
因为江南早己没有我的对手。
所以我成为了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。
初八,京城,大雪。
我来这里,挑战京城第一剑客柳北归。
柳北归号称怀柔剑,以柔克刚,以慢打快。
我与他约战于长巷之中,我一袭白衣,手中宝剑银光闪闪,踏在白茫茫的雪地中,好像是昏暗的小巷的一道白光;柳北归一身黑袍,手中黑铁长剑,好似与昏暗的巷子融为一体,污染着洁白的雪地。
他的剑很慢,如在巷子中起舞。
我的剑法比他快得多,轻而易举地刺入他的胸膛。
在他之前,我己经杀了很多人;在他之后,我还会杀很多人。
但我记住了他,因为他的剑反射出了他的眼神: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。
他从名与利的漩涡中解脱了,也离开了执念建成的囚笼。
而我还得继续在人间深陷,不得解脱。
冬至,关外,阴。
关外祖佛寺的主持法华大师人称佛家剑,一手剑法大开大合,是佛门第一剑。
我到祖佛寺时,天己经黑了。
只有寺院的灯笼的微光,如幽幽鬼火,摄人心魄。
法华大师在院中打坐,膝上是他的佛剑。
“施主,你的剑是何剑?”
法华大师没有动,宽阔的剑身横在他的膝上,没有一丝颤抖。
“夺命剑。”
我拔出了我的长剑,剑身反射着颤动的火光。
“夺命只是结果,而非是剑出的目的。
沈施主不妨想一想为何拔剑。”
法华慢慢起身,用剑支撑着身体,他倚着剑柄,目光如炬。
我当时感觉他似乎把我整个人都给看穿了。
“大和尚,你为何拔剑?”
“杀生为护生,斩业非斩人。”
法华大师将剑丢在地上,双手合十,说:“天下第一何其虚妄,沈施主,放下我执,回头可见极乐。”
我然后就杀了他,他的血,淋在袈裟上,湮没了几条金线。
西月,江南,紫竹林,晴。
也许是造化弄人,我在多年前从江南走向江湖,开始了我的第一次决斗;如今,我从江湖回到江南,将要开始我最后一次决斗。
江湖上出现一位绝世剑客——独孤求败。
无人知晓他长什么样子 见过他的人都是一流高手,见过他的一流高手都死在了他的剑下。
江湖人称他为天下第一,因为他不但杀了许多高手,而且从来没有败过。
我要挑战他,我听说他在紫竹林,于是我跑到了紫竹林。
紫竹林里,我见到了一个很美的女人,她就是独孤求败……3女人篇我永远忘不了流沙城的那一天。
我的弟弟,我唯一的亲人,就在我的眼前死在了城主府的一名刀客的刀下。
我知道流沙城外住着一位很厉害的杀手,所以我带上了我所有的财产去找他。
我的家境很穷苦,我只能带上自己的嫁妆和我自己。
我原本不奢望他能够看得上我我,能够因此而替我报仇。
但他为了我杀了那个刀客。
于是,我便属于了他。
他教我音律,最爱听我为他弹一曲《梅花三弄》。
他教我武功,他说我很有天赋。
我进城为他买酒时,听酒客谈论他。
人们说他为是天下第一的杀手,一生从未失手过。
“天下第一”,这是多么美妙的词汇。
我当下便决定:我也要成为天下第一。
终于,他教了我一年。
我的剑己经不输于他。
在一年了,他患上了眼疾,最终双目失明。
我决定离开他,用他教我的剑法成为天下第一,证明我们是天下第一。
我暗下决心:我一定要以天下第一的身份嫁给他,让整个天下震惊。
于是我开始杀人。
流沙城东百里,盐城,我在这里杀死了八臂刀神胡三刀。
胡三刀的八荒刀法,八刀齐出如有八臂,神挡杀神,佛挡杀佛,是真正的一流高手。
那一天,胡三刀一个人坐在酒馆中喝酒。
我身穿男装黑袍,挟着琴,背着匣,坐在他对面,眉毛一挑,问:“阁下可是八臂刀神胡三刀?”
胡三刀微笑着说:“不错,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见教?我想为胡先生弹一曲。”
我从布包中取出匣子放在桌子上,将琴放在木匣子前,说着。
一曲《梅花三弄》从琴弦之中流出,如傲雪的寒梅兀立枝头。
琴声渐息,余音袅袅。
我打开木匣,里面静静地躺着他赠给我的宝剑。
剑身明亮,反射出我的红唇与皓齿;剑刃锋锐,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气。
我抽出剑,屈指一弹剑身 笑着对他说:“胡先生,我想与你过几招。”
胡三刀缓缓站起,拔出刀,但当他的刀距我还有三寸时,我的剑己经洞穿了他的胸膛。
“好快的剑法。
“他无力地吐出了最后的遗言。
“让你的剑,快过你的敌人。”
我的耳边再一次响起他的训斥。
我抽出剑,擦拭干净,将剑放回木匣中。
在酒馆的墙上写下“杀人者独孤求败”,转身离开。
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,但我终究杀了他。
像这样杀了一年,终于,江湖人都称我“天下第一剑”我己傲视群雄,本己打算回到流沙城见那个许久未见的令我魂牵梦萦的男人。
但有一个人的来到打乱了我的计划,他是江南第一剑——书生沈惊鸿。
那一天,他走进紫竹林时,我正弹着那曲《梅花三弄》,我的曲子在慢慢地流淌,他恭身向我行礼说:“姑娘,敢问独孤求败现在何处?”我不由得笑了 心想:既不识我,又何必来挑战我。
我停下琴,从木匣中取出那把剑,上面寒气更甚。
“不要说我 ,这就是全天下又有谁能想到独孤求败竟是女子?”
没人能想到独孤求败是个人,除了流沙城中的那个人。
我站起来剑指着地面,脸上挂着笑,说:“沈先生是第一个主动来找我的人,不知沈先生来有什么事?”
他没有回答,但我领会了他的意思。
他手中的剑指向我,我手中的剑指向他。
一柱香之后,“叮,当”两声,我与他的剑落在地上,如死去的叶子落下。
我身上九道剑伤,出自他手中那为带血的长剑。
我那一刻懂了许多。
“其实,我们心里都有一个天下第一的执念。
害死我们的就是这一执念。
我房里有一口棺材,原本是为沈先生准备的,现在我要用了,还请沈先生不要在意。”
我脸上挂着一丝无奈的苦笑道。
我拾起剑,拄着,一步一步走进紫竹林深处,留下他一个人眼神呆滞地跪在原地。
我猜:他也一定在那刹明白了很多,但我没有心情去问他。
因为我们两个人,都明白得太迟了。
我平躺在棺中,静静地合上了眼。
我现在好想回到流沙城,再看一眼他的脸。
我现在才明白,原来我什么也不明白。
我明白了,我爱他。
我明白了,我其实不必成为天下第一。
我明白了 这世上根本没有天下第一。
我明白了,江湖不是打打杀杀,而是人情世故。
我明白了,我一首走错了路,走错了很远,再也无法回头。
我明白得太迟了,己经晚了。
一下子明白了这么多东西,也许我需要一个人静静,好好想一想。
也许,没必要了。
因为我就要死了……